5.23 搬山填沟造平原
陈永贵对以上两个问题经过深思熟虑后，下定决心要使大寨再上一个新台阶。于是他把全部精力集中到这一点上，苦苦思索着如何再开展一场战天斗地的新战斗，如何打开大寨工作的新局面。
人常说，人的正确思想来源于长期的思索。陈永贵经过一段苦思冥想后，突然脑中一亮：大寨不是从一座屹立在村当中的寨垴而得名的吗？这座小土山现在哪里去了？不是被大寨人搬倒，修出了一块八亩大小的打谷场吗？
过去，大寨村前村后连一块平地也找不到。建社头一年，打谷场只有三分地，哪能堆得下几百亩地的庄稼呢？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去掉这块心病，社员们花了两年时间，硬是用铁锹镢头铲平寨垴，垫成了一块八亩大的场地。
陈永贵想，如果照修打谷场的办法，把矗立在七道沟里的许多小土山、土柱子一齐搬倒，大寨会出现多少块大平地啊！这样山区的机械化路子就更宽了。再说，村里那一排排新窑新房的地基不也是把山坡铲平后垫出来的吗？
想到这里，他的思路打开了。他越想越高兴，一个更加美好的前景仿佛已经呈现在他的眼前。
陈永贵的作风历来果断，说干就干。于是，一次不寻常的支委会召开了。
这次支委会不是在家里召开的，而是开在虎头山的路上。陈永贵带头走在前面，他和支委们边走边看边议。
陈永贵指点着一座座小土山，兴冲冲地谈着人造小平原的大胆设想。他的想法使到会的支委们眼界大开，得到大家的一致赞同。一路上，支委们还总结了几年来人们对实现机械化的片面看法。以前他们总是想让机械设备如何适应山区的地形，没有想到另一方面——如何改变山区的地形，以适应机械化的要求。如果真的把这些土山头都搬倒，这些大块大块的地不就适应了吗？
经过细致的分析，大家还认识到搬山填沟造平原不仅有利于山区机械化，还有以下许多的好处：
好处之一，沟地通风透光条件较差，影响庄稼生长。搬倒了小土山，就能把背阴地变成通风透光的向阳地；
好处之二，过去夏天一下暴雨，小土山上塌下压，常常损害庄稼，甚至砸伤人畜。小土山一搬倒，这个祸害就除掉了；
好处之三，每座小土山都是顶小底宽，地盘大，耕地少。把它搬倒摊平，就能扩大耕地面积；
好处之四，地块大了，地面平了，有利于实现山地水利化。机械化加水利化，就能够大面积推广一茬变两茬，为实现亩产过“江”后再翻一番的目标创造条件。
支委的决定在支部会上通过以后，就拿到全体社员会上讨论。大寨不少社员近一年来似乎也在想着一个问题：过去总是看见大寨走在前头，别的村还是老样子。这两三年时间则完全变了，好像有一些村把咱们十来年干的事情在两三年内全干了，大寨则变化不大。这到底是人家先进，还是咱们先进？这个问题似乎又有点说不清楚。后来经过细细盘算，人们才看出，咱大寨是在没有路的山上走，人家是在咱们走开的路上跟着走，自然就走得快些。
毛主席提出“农业学大寨”以来，大寨人的荣誉感和自尊心大大提高了，想前进，怕落后，在总的方面跟陈永贵是一致的。因此党支部把搬山填沟造平原的计划一拿到群众会上，人们就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有的说：“这真是个好主意，咱们大寨不能老躺在现在的基础上不再前进。看看全县，比比咱们，咱也得再为高产创造条件。”
于是，这个计划在群众会上没费多大力，一下就通过了。这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啊！
大寨的社员有了三战狼窝掌的经验，尝到了改天换地的甜头，又经过这么多年的教育，自觉性比过去高多了。当年冬天，大寨人首先在麻黄沟、老坟沟、合作沟的汇合处搬走了五座小山头，填了三条小沟壑，搞成十亩大的一块平地，大寨人叫它“十亩坪”。接着，他们连续几个冬天大战后底沟、老坟沟、狼窝掌、麻黄沟，当年三战狼窝掌的热烈场面又出现了。
当然，历史不会照原样重复。大寨人搬山填沟造平原的创举同当年三战狼窝掌比起来，工程量和劳动强度不知大了多少倍。过去治山治水是在原来的地形上治理，现在却要改变原来的地形地貌，因此他们很形象地说，“过去好比盖平房，现在好比盖大楼。”然而，虽说工程量比过去大得多，任务也比过去艰巨得多，大寨人的力量也比过去大得多了。
1971年冬，大寨人在削平后底沟的9个小山头时，有一座最大的土山名叫“葫芦嘴”，高达30米，宽约50米，全长足有一华里。若是在过去，谁敢想搬倒这样的庞然大物？而今，大寨200多名战天斗地的英雄迎着刺骨的寒风，每天都战斗在工地上。没有几天，地动山摇，石滚土飞，扬尘弥天，“葫芦嘴”短了一大截。
尽管搬山的速度很快，人们还嫌太慢。社员们就在工地上开起诸葛亮会，讨论如何使“葫芦嘴”短得更快一点。有人提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咱们大寨现在的条件可不比三战狼窝掌了，那时候的工具是扑篮、镐头、铁锹，现在有了小平车，推土机，为什么不让这些先进工具参战，让机器来为机械化创造条件？”
会后，推土机就“轰隆”、“轰隆”开进了后底沟，可是这个大家伙愣头愣脑、笨手笨脚，爬不到“葫芦嘴”的顶上。大寨的“铁姑娘”在搬山填沟造平原的战场上，还和三战狼窝掌一样，哪里有困难，她们就出现在哪里。这一次，又是她们首先挖开了一条沟，使推土机有了用武之地，“轰轰隆隆”压上了“葫芦嘴”的头顶。
推土机开上去后，按照搬山者的意愿大显神威。可是让大寨人想不到的是强中还有强中手，推土机在推掉“葫芦嘴”表层的沙土后，碰上了搅着砂石的红胶土。这种土“湿了粘糟糟，干了一把刀”，推土机在上面“呼哧呼哧”直喘气，就是铲不动它。怎么办？党支部又组织战天斗地的好手们在工地上开起了神仙会，研究到最后，他们提出用炸药爆破。
要说打石头、垒堰、填土，大寨社员个个都是行家。可是说到玩炸药，这可是新鲜事，闹不好还会出事故。谁来担任爆破手呢？赵素小等6名民兵自告奋勇，承担了这个炸土山的任务。
炸药买回来后，赵素小等人一连放了几炮，用的炸药很多，爆破的效率却很低。陈永贵看到爆炸情况不理想，就有点着急，他把赵素小找来商量说：“你们当民兵每天不是学习解放军打仗的经验吗？有一句话叫‘勇敢善战’，这句话你是咋理解的？”
赵素小这几天也在想为什么爆炸效率不高的问题，经陈永贵这么一提，他的脑子亮了。心想，“‘勇敢’就是不怕死，有压倒一切敌人的气魄。自古道，‘一人不怕死，万人不敢挡。’‘善战’就是要摸到规律，找到窍门。”
这天晚上，素小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他反复总结着前一段爆破效果不好的原因。想来想去，总算想明白了，一是装炸药的洞挖得不深，只有挖到山的中心，才能大大发挥炸药的威力；二是装炸药的洞不能挖成直洞，挖到一定深度后应当拐弯，这样爆炸时炸药的冲劲才会往土层深处走，以免从洞口往外边冲。
想到这里，素小心里亮了，起身一看，天也亮了。他抄起短把锹就往工地跑去。
几天后，随着一声“放炮！”的口令声，“轰——”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土山底下传出，“葫芦嘴”像一头疯了的野牛一样，浑身颤抖。转瞬间，嘴上的一大截被炸得粉碎，软瘫在那里。
爆破成功后，炸药的效率大大发挥了出来。过去6个人爆破，炸下的土方还供不上一台推土机推。现在只用三个人爆破，炸下的土方三台推土机也推不完。过去爆破没把握，装一炮，炸下多少算多少。后来掌握了规律，想炸多少就多少。
到了1971年5月，在科技人员帮助下，大寨的爆破手又把爆破力学运用到农田基本建设上，实现了定向爆破，炮一响，岩石和土都倒向人们事先指定的地方，而且能把岩石埋到下边，把土翻到上面，可真是人间奇迹。搬山填沟造平原的工效提高了几十倍。从此，“爆破大王”赵素小一下闻名全县。
毛主席说：“没有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就不能激发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没有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也就不能执行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
今天，当人们看到赵素小把手一挥，大吼一声“点炮”，一座土山瞬间就被端掉的时候，可能会想，有了机械化，搬山效力大，这多么省事呀！其实，机械化永远代替不了人的艰苦奋斗。下面就让我们来看一看赵素小他们挖一个装炸药的山洞是多么艰苦吧！
大寨人掌握了爆破技术后，装炸药的山洞都要往小土山的深处挖。由于土层异常坚硬，洞里的工作面又很窄小，他们只能使用短把镢、短把锹一点一点地往里刨，整天也不能伸腿直腰。特别是越往深处挖，洞里的空气越稀薄，连呼吸都很困难。但爆破队员们毫不畏缩。他们常说，“苦不苦，想想红军二万五；累不累，比比革命老前辈。”在这种精神鼓舞下，他们挖了一个又一个爆破洞，炸平了一座又一座山包。
大寨的老英雄贾进才从搞人造小平原以来，开山打石的大铁锤抡得更起劲了。大寨社员看后非常感动。老贾这几年得了胃病，一干重活就犯病，大伙几次把他送进医院，可是医生哪里能看得住他，一眨眼工夫，老贾就躲过医生，回到了搬山工地。
有时老贾自己也觉得支持不住了，收工时便吩咐年轻人：“明天我不来了，你们加把劲。”
可是到了第二天，人们看到老贾又出现在工地。青年们劝他说：“大伯！我们不让你这样干下去，身体要紧啊！”
贾进才笑了笑说：“咱们肩上的担子重哩！我只要还有一口气，这把大铁锤就放不下！”
老一辈的革命精神深深地感染了年轻一代。赵素小有个年青的伙伴，叫赵老虎，是烈士赵大和的儿子。他在工地上处处以老一辈的模范事迹为榜样，打炮眼走在前头，点炮眼撤在最后。有一次，一块炸起的飞石把他砸伤了，没等痊愈，他就上工来了。
伙伴们不让他干，他说：“老一辈常说，‘要防福中变，先在苦中练。’早先治理七沟八梁那阵子俺没赶上，这一回搬山填沟造平原，正是俺受锻炼的好机会。俺要像推土机那样，加大油门往前冲啊！”
从1970年冬到1974年春天，大寨人在七条沟中的四条沟里搬走了土山37座，建成近200亩人造平原，耕地面积扩大了150多亩。由于增加了这么多能机耕、能灌溉的大块土地，大寨人便把坡梁上不适应机械化、水利化作业的100多亩小块梯田停耕还林，这又为发展多种经营创造了条件。
大寨搬山填沟造平原的宏图伟业，确实又给昔阳县改天换地的英雄们提出了新的课题。南垴大队在党支部书记李锁寿的带动下，学大寨不停步，在比大寨条件还差的一个山垴上搬山填沟造平原，在过去“路没三里直，地没三分平”的一个干梁梁上建成10亩、20亩一块一块能机耕的小平原，人们看了真是大开眼界。那些认为自己条件不好的生产大队看了也不禁哑口无言，默默地出神。
在大寨经验的启示下，昔阳还出现了南窑大队劈山改河造平原的奇迹，他们用两个冬春的时间，凿透了一座山，让河水改道而过，造出了300亩亩产双千斤的水浇田。
在搬山填沟造平原的这四个冬天里，特别是在前三个冬天，陈永贵的心情极不平常，内心的矛盾也是他有生以来最激烈的时期。
继1970年冬天“十亩坪”出现后，陈永贵把全部精力集中到新的更大的工程上来。除了省里通知他到太原开会以外，陈永贵一般很少外出，有时省里通知开会他也不去。但他毕竟不是在真空里生活，山西两派虽然实现了联合，但实际形成了一派掌权的局面。继枪毙了支持刘格平的红总站头目杨成效及和顺县委书记路成和之后，全省在清队中一派压一派的现象越演越烈。被杀、自杀、被关押的消息不断传到陈永贵的耳中，受害者的家属也不断来找陈永贵。
面对这样的现实，陈永贵不是没有反感，不是没有同情心。可是他想来想去，感到自己也无可奈何。如果硬要出头，将来闹一个和刘格平、张日清一样的下场，对全省更没有好处，因此他横下一条心，“不管！”，有时候他也对自己说两句自我安慰的话：“我这也是按照毛主席的战术行事，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你搞你的一派掌权，我造我的人造小平原，看你能压到什么时候。”
这些话里既包含着自我安慰和无可奈何的心情，也体现着他从实践中得出的一条哲理——“压是压不住的。”对这件事，他觉得也像大寨人修人造平原那样，受压的群众总有一天会迸发出更大的力量。如果说这种预感在“九•一三”林彪事件爆发前还很模糊的话，“九•一三”事件后陈永贵好像看得更清了。有人来找他的时候，陈永贵总好说一句话：“有压迫就有反抗，看他们能压到什么时候。”
1971年冬天，陈永贵的心情和前一年冬天大不相同，他对人造平原的设想更加清晰、充实了。这一年，昔阳卖了8千万斤余粮，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鼓舞。
从1971年冬到1972年冬，我一直在昔阳休息。这一段时间里，我经常到大寨去，一方面我看到陈永贵总是在工地上跟社员一块，边劳动，边指挥推土机，兴致勃勃地为实现他的造地计划而奋斗。另一方面他又不断向我倾吐他对山西一派压一派的不正常局面的不满情绪。对此他虽然感到无可奈何，但并不感到失望。
对山西的问题，陈永贵预感到时间不会太长，他将会站出来为受压的一方说两句公道话。有一次他对我说：“老张，你说省话剧团本来是省建制，应该住在太原，为什么非要把人家下放到吕梁山里。”
我说：“还不是搞派性。”
陈永贵抽着烟，停了一阵说：“干这种事的人我看是兔子尾巴——长不了。话剧团总有一天会回到太原。”
言外之意显然是山西的这种不正常局面维持的时间也不会太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