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的煤炭资源禀赋决定了产业结构以煤炭及其相关产业为主，决定了省内新晋商企业在发展过程中形成了依赖煤炭资源并深度嵌入资源型产业的思维惯性。随着我国经济发展方式逐渐由数量增长型走向质量提升型，由投资拉动型走向创新驱动型，山西省内新晋商企业也逐步走上了转型升级的发展道路，一些成功转型的企业和高成长型的新锐企业或与时俱进或因时而起，成为新晋商企业崛起的典范。但从整体来说，长期形成的思维惯性仍然是影响新晋商崛起的主要因素之一。
一、对资源型产业的迷恋导致发展路径锁定
1.资源型产业对新产业的投资挤出效应
资源型产业具有投资见效快、回报高的特点，且国家和地方政府出于对自然资源保护、开采安全和环境保护的考虑，对相关企业的准入会有门槛限制；同时，围绕着资源开采，也会形成相关产业集聚。对于投资者来说，只要跨过准入门槛，既能快速获取收益，又有行业进入壁垒限制新进入者，且能够与行业内现有企业共生发展，自然优先选择资源型产业。通俗地讲，挖煤这么简单，且即刻就能赚钱，而且还可以赚大钱，谁还会去干既复杂还可能不好赚钱的产业呢？
2.对新产业的投资挤出效应影响企业转型发展
在对新产业的投资挤出效应影响下，因资源型产业对土地、设备的需要更甚于对技术、人才的需要，一方面导致企业对政府的依赖性强，另一方面也影响了技术和人才在本地的聚集。随着我国能源革命持续推进，能源消费结构将发生根本改变，大力发展非化石能源已成为大势所趋。对绝大多数山西省内新晋商企业来说，能源革命的深远影响使转型发展成为企业面临的必然选择，但转型发展所需要的技术和人才条件却不具备。此外，资源型产业的产品基本为大宗商品，从生产到消费的传导慢，所以产业发展表现出调节供需的周期性，企业盈利能力极大地受到资源价格波动的影响，导致无论是资源开采企业，还是与此相关的企业，都只能被动随周期起落；企业发展既受制于政府政策的较大影响，又难以摆脱周期的困扰。所有这些都给企业未来发展蒙上了挥之不去的阴影。行情好的时候不想转，行情不好的时候不好转，想转的时候也不知该往哪里转。
3.企业思维惯性是导致投资挤出效应的根源
资源型产业的投资挤出效应是客观规律，但这一规律建立在对所占有的资源未来需求的稳定预期基础上。也就是说，只有当预期外部市场对此类资源的需求是刚性的且随着工业化的持续推进，对此类资源的需求会有增无减，这种资源型产业才会成为企业投资进入的优先选择。如果失去了对未来稳定预期这个前提，也就没有了这类资源型产业的投资挤出效应。因此，影响山西省内新晋商企业未来发展前景的根源在于思维惯性所导致的发展路径锁定。山西的煤炭资源作为一种不可再生的自然资源，是我国经济发展的主体能源和重要的工业原料，但采煤所带来的生态破坏和环境污染使企业未来发展面临生态保护与“双碳”目标的双重压力，在保证国家能源安全的前提下，逐步增加非化石能源的比重已成为国家能源政策的方向。但省内很多新晋商企业凭借长期形成的对煤炭及其相关产业的经验判断，故步自封，甚至认为“只要煤能挖100年，企业就可以兴旺发达100年”。若不能从根本上扭转这种观念，解锁路径依赖，旧产业对新产业的挤出效应就成为横亘在新晋商崛起路上的一座山，难以跨越。
二、生产导向观塑造出抱残守缺的行为模式
1.重型化产业的生产导向观
山西以煤炭及其相关产业为主的产业结构呈现出偏重型化的特点，重型化产业属于资源密集型和资金密集型产业。与轻型化产业相比，其产业属性决定了企业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以获取和保持资源开采权、提高生产效率和效益、降低生产过程的负外部性等以企业端而不是顾客端为工作重心的思维惯性，企业因此形成了生产导向观。与轻型化产业的顾客导向观不同，重型化产业的生产导向观重在企业内部的生产组织管理，如通过扩大产能、设备更新维持企业发展的合法性，通过提高生产组织效率提高劳动生产率；即使有面向市场的产品研发，但因为产品大部分为大宗商品，也无法与轻型化产业需要持续解决终端顾客的多维需求所要求的复杂性相比。因此，企业发展主要依靠资源和资金，与依靠知识、技术和人才争取和创造顾客的轻型化产业相比，经营管理相对内向封闭。
2.生产导向观影响企业面向市场的灵活性
山西偏重型化的产业结构所形成的新晋商企业的生产导向观，使企业更倾向于面向内部的管理优化。长期浸润在这样的管理情境中，久而久之，企业面向顾客解决顾客需求问题的能力逐渐弱化。当外部市场出现较大变化时，企业对市场的灵活适应能力就面临考验。如山西的煤炭焦化企业正普遍遭遇能源市场需求的变化，钢铁企业则面临建筑用钢材需求萎缩等市场变化，转型发展势在必行。一些先行企业已通过与科研机构合作、引进人才等手段，面向市场，或寻求跨行业转型，或寻求以原有产业为依托延长产业链，开发新能源（如氢能），发展循环经济内化交易成本等，增强企业对市场的掌控和灵活适应能力。但多数企业仍在生产观主导下，徘徊在转不转、如何转的路口难以定夺，或固守在旧有的生产系统里，面临被兼并、被淘汰的命运。
3.依赖资本和智力的市场营销观是企业创造顾客的源泉
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世界早已变了模样。省内新晋商还在煤炭世界里“实实在在”地干着“重产业”时，省外晋商李彦宏已拿到了全国首批自动驾驶无人化示范运营资格；2006年诞生于深圳一间小民房的大疆，已做出了在全球市场占有率达80%的无人机，腾讯靠虚到摸不着的社交产品达到近5000亿的规模。轻型化产业靠的是轻型的资本和智力资源解决社会问题，创造顾客；省内新晋商靠的是重型的自然资源和机器设备应对双碳目标压力，还没学会怎么满足现有顾客需求，遑论创造顾客。但企业的宗旨就是创造顾客，所以企业有两项基本职能：市场营销和创新。市场营销观与生产导向观的不同在于，市场营销观要解决的是“顾客想要什么”的问题，生产导向观解决的是“企业要销售什么”的问题，市场营销观解决的是社会需要问题，生产导向观解决的是企业的市场问题。在此基础上，如果企业不能满足顾客不断提出的经济需要，使顾客所需要的商品或服务或价格更低，或功能更好，或用途更广泛，或使潜在需要被激发出来，或产生新需要，那企业也会因偏离其创造顾客的宗旨被社会抛弃。因此，只有当企业能够以市场营销观做好市场营销和创新两项工作，企业才会积累起解决顾客问题的能力，通过创造顾客，实现企业健康稳定发展。山西省内新晋商若不及早转变观念，从依赖资源和设备转向依赖资本和智力，从“卖身”转向“卖艺”，从生产导向观转向市场营销观，在世界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不确定性无处不在的未来竞争环境下，将因抱残守缺无法跟上社会发展的步伐而难以崛起。
三、温水煮青蛙消磨了创业精神和奋斗精神
1.资源禀赋决定了山西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发展模式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人类与自然界和谐相处的生存之道，山西丰富的自然资源因此成为山西人生存发展的主要依靠；尤其是煤炭资源，不仅造就了山西的资源型经济，成为地方政府的主要财源和国家经济发展的重要支柱，也给普通百姓提供了谋生的饭碗。山西人只要守着煤炭，便可衣食无忧。在一些主要的煤炭产区，挖煤和发展与煤相关的产业，成为当地人理所当然的选择。
2.煤炭资源带来的财富与荣耀消磨了人的创业精神和奋斗精神
在2021年山西民营企业百强排行榜中，属于煤炭及其相关产业的企业占70%以上，且前8名全部是能源和钢铁企业。依靠煤炭资源，一大批新晋商成为商业舞台上的佼佼者，虽然与从事其它产业相比，经营煤炭及其相关产业的过程也同样充满了风险和挑战，但显然成功的路途更为便捷。依靠煤炭，成功的新晋商既财富加身，也得享事业有成、造福乡里的荣耀。
资源禀赋决定了山西人靠着煤炭可以生活无忧，决定了企业靠着煤炭可以兴旺发达，然而，决定人生活质量和企业发展前景的从来不是外在的资源，而是内在的动力。在生活无忧和产业兴旺的另一面，是饿不死但吃不好的窘迫，是随煤炭价格起落而忽喜忽悲的焦虑和因环境与安全问题背上“黑心煤老板”的骂名。当山西人和新晋商满足于煤炭带给人的安乐和带给企业的一时名利，就会像温水煮青蛙一样，使人在安乐和名利的蒙蔽下，逐渐失去了内在动力。明清晋商能够走出去并艰苦奋斗努力拼搏，是因为地狭人稠无从谋生；温州商人能够行走江湖敢闯敢干，也是受“七山一水二分田”的环境所迫。山西省内新晋商之所以在商业文明时代不再如明清晋商一样、如浙商一样以开放的视野开拓进取，根本上来说，是煤炭资源的温床消磨了其创业精神和奋斗精神。山西省内新晋商若不能在当前面临的转型挑战前抛弃对煤炭资源的迷恋，重振创业精神和奋斗精神，以内在动力超越自我，新晋商的崛起就会因瞻前顾后而拖慢步伐。
——选自《世界晋商发展报告（2022）》
注：图片来源于网络。
作者：
杨菊兰，山西财经大学工商管理学院副教授、博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