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河边上找寻山曲儿
“想亲亲想得额手腕腕腕软,呀忽嗨!拿起个筷子额端不起个碗,呀忽嗨!想亲亲想得额心花花花乱,依儿哟!煮饺子额下了一锅山药(那个)蛋,依儿哟……”
接到去河曲县探班《西口情歌》剧组的采访任务,耳畔便立刻响起了这首熟悉而悠婉的山曲儿《想亲亲》来。人还未动身,思绪已经飞到了黄河边上:在晚霞的映衬下,黄河水煞是柔美,刚刚从“口外”归来的汉子牵着日思夜想的女人的手,在这如画的风景中,用歌声互诉衷肠,远处还有苍凉的马头琴声。
然而,踏上河曲县城的主干道黄河大街时,才发现先前的想法真是幼稚。这里繁华得像是省城的某条街道,西口古渡也修建得如太原的汾河公园般时尚现代。至于盼了一路的山曲儿,仍旧停留在想象中。
山曲儿的出路:既得土得够味儿,还得便于传唱
燕治国:《西口情歌》编剧河曲人,国家一级作家、山西省文学艺术界联合会副主席。著有长篇小说《渐行渐远的文坛老人》《哥哥你走西口》,中短篇小说集《小城》,散文集《人生小景》《人生小路》《人生进行曲》《西口三部曲》等。作品曾获山西省文学艺术创作奖、赵树理文学奖、《中国作家》《山西文学》优秀作品奖等。
《西口情歌》在河曲县的拍摄地点选在一个叫“碓臼焉”的小村庄,6月10日记者在探班的路上,和编剧燕治国老师同乘一辆车。
记者:记得您在《西口三部曲》中曾经写道:“小小一个县份,哪来的那么多歌呢?山梁上有,山沟里也有。路边有,河畔也有……”可我在县城里感受到的更多是一种现代都市的气息,为何丝毫感受不到民歌之乡的气氛?
燕治国:县城里的人唱山曲儿(书面语言叫河曲民歌,但在我们这儿,人们都说唱山曲儿)的少了,去村子里听那些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唱才地道。而且山曲儿,不仅要用耳朵听,还要带着情感听。你只有了解并理解走西口的文化背景,你才能听懂山曲儿。
在走西口的年代里,这里的人们的确是“想甚唱甚,见甚唱甚”。你来剧组来对了,这部戏中,有近百首山曲儿贯穿始终,一对对青年男女从嬉戏、挑逗、相识、成亲、离别、思念、盼归甚至偷情,都有相应的山曲儿来表达情感,让人百听不厌。
记者:中国的民歌之乡很多,您觉得河曲民歌和其他地方的相比,有什么特点?
燕治国:河曲民歌有上万首,在写《西口情歌》的时候,我把很多情歌从众多的民歌中提出来重新编。在编辑的过程中,我发现河曲民歌是一个相对完整的、中国北方蒙汉交界地的爱情叙事长诗。中国情歌到处都有,比方说云南情歌、湖南情歌、广西情歌等等。但是所有的情歌都不像西口情歌这样,如此完整地叙述了一个走西口的凄美的爱情故事。
记者:您在两年前就说过,要把《走西口》搬上荧屏,这下终于心想事成了。
燕治国:唉,这个事快别提了。两年前,《西口三部曲之一》的《西口情歌》出版时,我曾接受过省城一家报社的采访。当时我只是说有影视公司看好这个剧本,并准备投拍时,中途出了状况,致使拍摄计划未能实施,并没有说一定要把《走西口》搬上荧屏之类的话。没想到那个记者竟把这事当成标题见了报。结果没过多久,央视就播了别人编剧的《走西口》。那段时间,熟悉和不熟悉的人见了我都会问:“央视已经播了俞智先编剧的《走西口》,你的《走西口》还有戏吗?”搞得我倍有压力啊。
记者:不过现在好事多磨,这事终于有了一个圆满的结局,您怎么看《西口情歌》和《走西口》?
燕治国:是啊,结局还算不错。不过和那部主要讲晋商发展史的《走西口》不同,《西口情歌》主打的是民歌牌,相信带给观众的也将是一部全新的视觉盛宴。
走了一个小时的盘山路,汽车终于到达了“碓臼焉”村。这是一个人口稀少的原生态小村庄,下车,沿着羊肠小道走进拍摄场地,破旧的土窑洞、沧桑的古戏台首先映入眼帘。除此之外满眼望去就是黄土。天气很热,好像地上都冒烟了似的。此情此景,分明应验了那首民谣:河曲保德州,十年九不收。男人饿断腰,女人泪长流。很难想象一个小脚女人如何能够长年孤守在这样的环境中生存。这时再想那首《想亲亲》,一种酸楚的感觉直袭心灵最深处。
随后看到花一样水灵的女主角“蒲棒儿”端坐在破窑洞里试戏,心头又是一紧。先前还在想,那首《想你想得不能能》有点夸张,“想你(呀)想你(呀)我不能能,爬在了地上我画人人。穿衣裳找不见个扣门门,睡觉我寻不见个灯绳绳。每天我哭成个泪淋淋,整个我成了个磁人人……”现在看来,用任何言语来形容那些等汉子的女人们,都只怕不够。
山曲儿:唱一次哭一次
赵建平:《西口情歌》资深制片人山西省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影视部主任,山西作家影视艺术制作有限公司艺术总监,作品有:电视剧《赵树理》《江阴要塞》《大追捕》《大槐树》《矿山人家》。制片人赵建平不是河曲人,却要求并带领着全剧组的人每天都唱一遍《那是个谁》。聊起那些山曲儿,赵建平眼圈立刻红了:“毫不夸张地说,这些山曲儿我唱一次哭一次。”
记者:大多数山曲儿都是苦情歌,听过走西口故事的人都会被那些苦情打动,您是否也是因为那些凄美的爱情故事才爱上山曲儿的?
赵建平:山曲儿都是苦情歌,这没错,但最打动我的不是苦,也不是情,而是歌。当时那些冒着生命危险去口外谋生的男人们,那些熬干了青春甚至终身守活寡的女人们,在那样一种环境中,居然能把苦和情编成歌唱出来,这足以说明河曲人的坚强和乐观。也是这种精神,一直震撼并激励着我拍好这部戏。
记者:音乐是这部剧的卖点,但这是音乐总监刘铁铸老师的事儿,您的工作重点应该是场景吧?
赵建平:这部剧最大的特点应该是情、景、声并茂,我的工作重点就是景的打造,这也是这部剧最“烧钱”的地方。走西口的人,都是春出秋回。燕治国老师的剧本中,有一场秋收时,口外的人乘羊皮筏子回乡的情景。就因为几秒钟的这一个景,我们就得花费十来万元来布置。羊皮筏子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交通工具了,当地根本没有,我们得从外面租借,除了租金,还有运费,还得雇人撑筏。来来回回少说得花十几万。
记者:如此烧钱的景在剧中多吗?
赵建平:有几处吧,还有红鞋(读hai)嫂的客栈,我们根据剧情需要在碛口拍摄地专门盖了一座,也花了将近十万元。很多人都劝我说只要把音乐处理好了,这部剧一样是精品,没必要如此破费。但你也去过拍摄地点了,你觉得同样一首山曲儿,在那种穷困潦倒的村子里听和在宾馆里味道一样吗?显然不一样。我就是想把真正打动我的原汁原味的山曲儿奉献给观众。
山曲儿不仅要用耳朵听,还要带着情感听
刘铁铸:《西口情歌》音乐总监河曲人,现为山西省音乐家协会副主席,香港国际影视学院、山西大学音乐学院客座教授,国家一级作曲家。曾为《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罗贯中》等60余部电视剧,以及《路》《乡情》《决战太原》等电影创作音乐。创作歌曲1000余首,代表作《想亲亲》《剪窗花》《难活不过人想人》等流行于国内外乐坛。每天,剧组驻扎的宾馆中,《想亲亲》的原创者、作曲家刘铁铸的房间最为热闹。所有的演员,甚至剧组的工作人员都会一对一地接受刘老师的单独辅导。
“不对不对,你唱的根本就不是那个味儿。”走进刘老师的房间时,饰演锁田的男演员正在“挨训”。“咱二人相好一呀一对对,铡草刀剜头不呀么不后悔。土打的城墙三呀么三丈六,清官他也断不了串门门的路。”就这两句词,“锁田”要做的就是唱准音,对准口型,可十来遍了,他在刘老师这儿仍过不了关。
记者:反正后期有专业的民歌手配音,有必要抠得那么细吗?
刘铁铸:感觉不一样。一点细微的差别都能看出地道不地道。举个例子:《想亲亲》这首歌,阎维文唱过,谭晶也唱过,但都有不准确的地方。山曲儿中一个显著的特征是叠字运用广泛,这在河曲民间口头语中也是大量存在的。而阎维文把“想亲亲想得我手腕腕腕软”唱成了“想亲亲想得额手腕那个软”,这就是对河曲方言的不熟悉。还有,在感叹词部分,男声部一般会唱“呀忽嗨”,但女声部要唱“依儿哟”,可是谭晶唱的也是“呀忽嗨”,这就缺失了一些女性声音清脆甜美的特点。
记者:“呀忽嗨”和“依儿哟”释义上有差别吗?
刘铁铸:其实这两个词本身也没什么具体意思,就是一种感叹词吧。就像我写的那首《叮嘎叮》,也没办法就词汇解释它是什么意思,就是河曲方言中常说的感叹词。
记者:既然任何地方的民歌都得以当地方言为载体,这是否意味着不懂河曲方言就唱不出地道的山曲儿?
刘铁铸:其实我们现在的理念是不论哪个地方的民歌,都应该以“走向世界为目的”。就是首先要让人听懂,它不像写小说,可以用很多的文字来解释一个词的意思,唱歌就是一两秒钟的事,唱过去了,别人没听懂,也不可能重唱一遍。
这一点目前对我来说也是个需要继续努力研究的难题。什么时候民歌能翻译成外文了,那么离它走向世界也就不远了。
记者:听说谭晶在维也纳金色大厅也唱这首《想亲亲》了,外国人能听懂吗?
刘铁铸:好的歌曲一定是先用音乐打动人,其次才是歌词。我想外国人应该能够理解这种情感,为什么这么说呢?我就亲耳听过一个外国人用中文唱《想亲亲》。
我在河曲县第一次听到一首完整的山曲儿是在采访的两天之后。6月12日,西口古渡广场彩球飘扬,人声鼎沸,《西口情歌》的开机仪式在那里举行。数百位剧组人员以及围观的当地群众,共计千余人共同高歌了那首家喻户晓的《那是个谁》:
“对坝坝(那个)圪梁梁上那是一个(那)谁?那就是(那个)要命的(那)二小妹妹。那山上(那个)长着(呀)十个样样(着)草,十样样我(那)看见妹子你九样样好……”
那一刻,山曲儿唱彻黄河岸边,很多人泪如雨下,我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山曲儿的力量。还有不少人,翘首望向滚滚而来的黄河水,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羊皮筏子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