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联储已经没底线了。3月23日，美联宣布了新一轮宽松政策举措，其中最受关注的一条是“美联储将购买所需数量的国债和抵押贷款支持证券”。意味着美联储将几天前的7000亿美元量化宽松措施升级为无上限量化宽松措施。
这让我想起一个人，也就是三个多月前刚刚逝去的前美联储主席保罗·沃尔克。
壹
保罗·沃尔克被誉为“美联储百年来最伟大的主席”，他的功绩主要在于驯服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大通胀”。
沃尔克受到了很多赞誉，他被世人称赞具有“与世界为敌”的勇气，他的继任者格林斯潘称他是“过去二十年美国经济活力之父”。
1987年6月1日，沃尔克向当时的里根总统递交了辞职信。也正是在里根总统的任期内，沃尔克作为一名“通胀斗士”，遏制了连续三年高达两位数的通胀，并且与里根总统共同缔造了“里根大循环”（索罗斯语）。
在沃尔克卸任美联储主席之后，他的影响力仍在。特别是在2008年次贷危机之后，奥巴马总统邀请沃尔克出山担任美国经济复苏顾问委员会主席，他提出加强金融监管的“沃尔克规则”。
“沃尔克规则”的主要内容是“银行的自营交易与商业银行业务分离，即禁止银行利用参加联邦存款保险的存款，进行自营交易、投资对冲基金或者私募基金。”
其实，“沃尔克规则”这个名字的由来，是奥巴马借机“消费”了这位享有国际声誉的老人。在2010年1月21日，奥巴马宣布对美国银行业进行重大改革，并且把这个改革命名为“沃尔克规则”。
对此，沃尔克感到很惊讶。在演讲时，沃尔克扭过头对着奥巴马说：“我们称它为‘奥巴马法则’如何？”
这也反映了保罗·沃尔克一贯的品行——正直、率真、勇气、坚韧。再用一句时髦的话就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献身自己、服务国家。
贰
2010年2月2日，美国参议院就金融监管法案中举行的“沃尔克规则”听证会上，当有议员质疑他提议加强金融监管的法规是过时之举时，83岁的沃尔克如此回敬对方：
“我在此想明确地告诉你，如果银行机构仍靠纳税人的钱提供保护，继续随意投机的话，危机还是会发生的。我老了，恐怕活不到危机卷土重来的那一天，但我的灵魂会回来缠住你们不放！”
沃尔克的这段话很可能一语成谶，因为如今金融危机已经阴云密布，而以他的名字所命名的“沃尔克规则”也极可能被打破。
在美股连续发生了几次熔断后，不少美国金融机构开始游说美国政府，要求废除沃尔克规则。理由是，沃尔克规则的实施降低了美国金融市场的深度，加剧了流动性短缺。
金融危机来了，银行本来应该提供流动性，但是因为沃尔克规则的限制，银行需要进行风险管理，降低风险头寸，也就得减少流动性供给。
所以，我们看到美联储绕开商业银行，直接下场买商票、买抵押贷款支持证券（MBS），以后还可能直接购买蓝筹股与高收益债券（垃圾债）。
那么，金融机构游说美国政府的说辞对不对呢？打个比方，就像一个依赖于某种药物的病人，都知道这种药物对身体的长期伤害挺大的，但为了治疗当下的病，还必须得服用这种药物。
“沃尔克规则”限制银行机构的随意投机，就是想给美国的金融体系断了“药物”，但是当危机爆发了、“生病了”，又得继续“吃药”。所以，有专家说，当前这场危机是次贷危机的延续，这是不无道理的。
未来“沃尔克规则”的废立前景，很大程度上反映美国政府的政策被华尔街金融机构绑架的程度。
奥巴马当初就是没有顶住华尔街的压力，把原本只有四页纸的“沃尔克法则”最初方案变成了上千页的法案，规则变得极为复杂，对金融机构的监管力度大大缩水。
而沃尔克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会极力地保持美联储的独立性。为了国家的利益和人们长远的福祉，他不会屈从于任何外界压力，无论压力可能来自于总统、华尔街还是利益短期受损的群众。
与之相比，后来的美联储主席就显得灵活有余而韧性不足，身段变得越来越柔软。如今，美国乃至全世界都深陷债务泥潭，虽然这是受诸多因素的影响，但不能不说跟美联储逐渐的丧失独立性有一定关系。
叁
沃尔克当初为了抗击通胀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呢？可以看看当时发生的几起事件。
1982年2月1日，当年首次联邦公开市场委员会会议召开，最终委员们投票决定在1982年第一季度“不再增加货币供应”，并将联邦基金利率提高到14%。
漫长的会议刚结束，安保人员就过来通知委员们暂时不要离开议事大厅，因为大楼的门被人用拖拉机堵住了。原来，一群来自俄亥俄州的农民开着拖拉机到美联储门前抗议示威，要求沃尔克下台，撤销美联储。
而汽车经销商则把卖不出去的汽车钥匙放进棺材里寄给美联储。许多人还给沃尔克写信，诉说自己多年来如何积蓄钱财想买房子，但现在由于利率过高而无法负担。
更大的压力来自于身边的人，里根经济政策协调委员会还曾起草了一份报告，建议撤销美联储。报告成员包括大名鼎鼎的经济学家舒尔茨、弗里德曼，众议员肯普，花旗银行董事长里斯顿以及后来的美联储主席格林斯潘。弗里德曼多次公开表态，用一台计算机代替美联储。
沃尔克坚决收紧货币供应的闸门。虽然弗里德曼对美联储极尽嘲讽，但沃尔克还是考虑了弗里德曼等货币主义者提出的方案，直接降低货币供应量的增长率，让利率达到市场力量所要求的水平。
1981年初，美国主要银行贷款利率达到20%。1982年，美国的GDP下降了1.9%，失业率也达到了10.8%，均创造了“二战”后最糟糕的数字。
最终，沃尔克顶住了压力，成功战胜了通货膨胀。1983年通货膨胀率降到了3.2%，而GDP增长则达到了4.5%，1984年更是猛增至7.2%。
肆
沃尔克的这场胜利为他赢得了广泛的赞誉。在他后来从美联储主席位置辞职后，撒切尔夫人在写给他的信中有这样一段话：
“您对稳健货币政策坚定追求，您在遏制世界最大经济体通货膨胀这一复杂任务中所体现出来的超群技艺和理解同情，令我备感钦佩。在一个剧烈变革的时代，在一个世界金融体系承受着巨大压力的时代，您发挥的作用无可估量。”
应该说，保罗·沃尔克在1980年代初通过强硬货币政策对应对滞胀局面，极大的提升了美国货币政策的全球信誉，这让美元能够在与黄金脱钩依然扮演全球储备货币的角色。
而如今呢？美联储“无底线”的量化宽松政策其实就是将美国经济调整的成本转移给其他国家，等同于“把脏水往外泼”。带来其他国家的短期资本流入，资产价格上升，等到美国的利率上升，形成美元回流，再“剪羊毛”来洗劫财富。
美元作为全球货币锚的地位正在削弱，这并非是因为美国的军事、科技和经济实力不再领先于全球，而是因为沃尔克身上的那种品质——正直与责任，已经在美国政府和美联储的政客身上难以找寻了。
保罗·沃尔克一生所极力捍卫的美元的信誉已快消失殆尽，一生所极力反对的金融机构投机行为愈发猖獗。沃尔克甚至说：“银行唯一有用的革新就是发明了自动取款机。” 他反对对实体经济没有任何助益的金融创新，他一直认为华尔街金融大佬们的贪婪才是金融问题的真正根源。
现在看来，沃尔克失败了，他死不瞑目。而一个帝国的背影，也是一个个具有正直与责任品质的人消逝的背影。
